悠悠百年山高水长——写在母亲冥辰100周年

2023-05-24 15:18

今年2023年是母亲冥辰100周年。

天下写母亲的文章多得数不清。而当我拿起笔来来写这篇文章的时候，心里痛楚地感觉两点，一是母亲早已离世，她看不到这篇文章了；二是此时更感到对母亲了解得很不够，亏对母亲。我想对许多人来说，这两点恐怕也是相同的。

我的母亲1923年5月24日出生，多少年后刻碑的时候发现，母亲的生日与我的生日相同，我是1952年5月24日。

母亲1999年3月30日早晨突发脑溢血，在经过金州到大连、大连到金州的113天全力医治后，1999年7月17日，辞世于大魏家连丰村家中，享年77岁。

23年过去了，关于母亲的一切已归于平静。现在，我脑海保留的还只是母亲老年时的形象，所能记起的只不过几件往事，而这几件事真的是她一生当中的点滴片段。

母亲从小聪明好学。她出生于大魏家骚达村一个普通人家。姥爷叫白全章，姥姥叫赵淑清。姥爷是本村白氏大姓，姥姥的妈家在金州赵家楼（现在是原金州二站），成人后经姑姑介绍，嫁来连丰老白家，当时是中农家庭。母亲2岁时，他的父亲因日夜手工做鞋，积劳成疾，患痨病（今叫肺结核，是不会死人的）去世了。在旧社会，没有了男人支撑，母女相依为命日子的艰难是可以想见的。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，好学要强的母亲，依靠姑姑等亲戚邻里的周济，先读本乡蒙学堂，后上金州城南公学堂，最后以优异成绩考上并获旅顺高公（旅顺高等公学堂师范部）毕业。在那时，能考这所学校的女生，一个县每届不过两三人，可见母亲的聪颖早慧。

母亲一生为人诚实善良。她性格淳厚，处世谨小慎微，希望世道清纯美好，希望子女有出息。姥爷姥姥给她的起名是白淑梅，她给我们姊妹仨的起名也蕴藏这些情愫，叫田爱云、田纯净、田爱月，孙子田道男（做有道德的男子）也是她起的名字。母亲注意用良好的家风熏陶我们，告诫我不要抽烟、喝酒，不许占公家便宜。每每听到我们在工作中取得成绩，获得荣誉，母亲当然很高兴，但她更看重的仍是我们的家庭和睦、出行平安和儿女子孙的健康成长。

母亲热爱事业，扎实工作，任劳任怨。她在解放初期当上小学教师，当时是名副其实的科班出身。工作27年，于1976年退休。我现在无法知道母亲在教育教学岗位上的曾经付出和成绩，她一定每天按时上下班，认真教课批改，自觉家访。我敢断定，当年小学教育所施行的是真正的基础教育，不带功利，不喊口号，静待花开，朴实无华；那一代教育人的一心为国家、为孩子的教育初心是当下很多教师所不具备的。当年连丰小学的工作也会取得很多成绩，其中也一定会有母亲的汗水、情怀和希冀。她曾告诉我1957年“反右”、58年教育大革命时候，参加县里学习班要住宿而顾不上家里老人和孩子。母亲在岗的晚期不在教学一线，到后勤工作，甚至做饭、看孩子等，母亲都不计较，一直认真工作到退休。

母亲关爱我们，支持子女工作。母亲晚年住在农村，因思念我就常写信给我。我至今仍保留母亲曾寄给我的一大摞饮食、保健方面的报纸、杂志等剪裁资料，其中重点部分都用横线或加重点注明，那是母亲多少次深夜在灯下完成的啊！那日，我拿出那一捆信件，解开捆绳，一篇篇读起，不觉热泪涌流：“盼望已久的国庆节很快过去，你们都走后，家里又是静静的，我的心里一阵孤独……”“睡不着觉，凌晨两点坐起写信于你，其实没什么事，只是告诉你，我一切都挺好的，不用你们挂念”“我参加了村里老年人学习班，村里让我给老年人讲讲国家时事和保健知识，下次回家，你们帮我备备课，帮我把把关哈！”“我摸索出照顾你父亲的方法了，如何防感冒，怎样早吃药，这样以后就会避免病重，少住院，少牵涉你们，因为你们有工作啊！妈妈知道，自古以来，忠孝不能两全……”感谢母亲留下的这些信件，看着这手迹，就好像母亲仍在我们身边，仍是那样慈祥地与我们娓娓说话。啊!往事并不如烟，那温馨并不曾远去。

同天下所有离世的人一样，母亲有多少善良的心愿没有达成，有多少隐秘的事情没有告诉我们，有多少儿孙成长的欢愉场景没有看到？这令我们多么的遗憾，多么的心疼！唉！真的是“此事古难全”么？

我的母亲同天下所有平凡的母亲一样，悄悄地来，悄悄的离去。她在关键处的抉择，足以决定子女的一生。

我的初中正赶上“文化大革命”，1968年毕业回乡务农。两年后，六中复课办高中，当时懵懂少年的我，因为碍于面子并不情愿回校复读，是母亲以她对知识和学问的欣赏，做出要我继续读书的决定，并且还瞒着我跑了好几趟为我联系了上学的同伴。那天早晨，我磨磨蹭蹭不想上学，从不发脾气的她，严厉地训斥我“你这个年龄不念书干什么？干活的日子以后有的是！”就这样，我背上书包，踏上这条当时唯一的学习之路。后来。我当上教师，从教19年。后又调区教育局工作20年。在这期间，我先后念了三个大学，获得省政府授予的“优秀教师”称号。是母亲的决定，奠定了我的知识基础和生存机遇，奠基了我成功的事业、体面的生活和有价值的人生。如果没有母亲当初的决定，何谈我现在一切。我后来常常想，那时正是“无情批判臭老九，知识越多越反动”的文革时期，母亲却为什么硬要我上学读书？我不敢说母亲有什么远见，我只能说因为她热爱知识，崇尚文化。

母亲去世三周年的时候，我想做一个照片集，发现缺母亲过去的老照片。我就找到教育局管档案的同志，说想看看母亲过去的工作登记表上有无照片。按规定，档案是不对私人的，但因为是同单位的人，管档案的同志说，行，就在办公桌上看一下。费力找来后，我头一次看到当年母亲参加工作时填的登记表和照片，母亲当年应该是三十多岁，齐耳短发，清秀面容，绝对称得上美人，说很有气质一点不过分。那之后，我看新闻联播，就感觉，母亲很像荧屏里的女主播。

事后多少年一个退休老同志告诉我说，有一次，你母亲到城里看你，正巧你去市里开会，没见着你，她捎给你4个玉米面饼子和一封信。啊!此事我都遗忘了，母亲莫不是有什么事？或许就是想我了，专门来看看我？在母亲去世许多年的日子里，每一件有关母亲的讯息都是那么地珍贵和美好！

作为回报母亲，我也做了一件挺自豪的事情。

有一次，听说我们单位要组织老干部外出旅游，我当即决定自费让母亲随团前去。经过请示领导同意，委托刘慧芝、夏元恕两位老师照顾，我把母亲送上了火车。母亲一路上观览了祖国大好山河，特别是在古城西安，她亲眼看到了过去在书中写的、梦中想的诸多景物：古城墙、兵马俑、大雁塔、华清池，她高兴极了。归来后，她迫不及待地讲给我们听，拿照片给我们看。在村里，她也俨然成了凯旋的战斗英雄，街坊邻里老太太们围住她问个不停……

追忆那份思念，在母亲逝世6周年之际，我在一次出差途中，专门去到西安火车站广场，对照母亲当年在那里的拍照，找到当时母亲站立的位置，我庄重地拍下照片，寄托我深深的思念。啊！母亲已乘仙鹤去，后人寻迹不忍归。花落尚有花开时，惟独不见亲人回。

母亲从突发脑溢血到离世的113天间，一直昏迷不醒，直到临终也没留下一句话，这是我们深深的遗憾，她终于没有跨进新世纪之门。料理完母亲的丧事，在连绵阴雨中，极度疲惫的我回到家里。望着窗外飘飘洒洒的雨，心里好一阵孤独，失去了父母的我们，不就是孤儿么？人生在世，多么像是一次搭车旅行。降生人世，我们就坐上了生命列车。我们以为我们最先见到的那两个人——我们的父母，会在人生旅途中一直陪伴着我们。很遗憾，事实并非如此。他们会在某个车站下车，撇下我们。他们的爱、他们的情、他们不可替代的陪伴，再也无从寻找。有父母在，我们就感觉有屏障，有港湾，我们会觉得路很长，死亡距离我们很遥远；而失去了他们，没有了这道屏障，孤独无助的我们就将独自直面风雨，面对死神。当代散文家余秋雨在一篇文章中写道：“一切远行者的出发点总是与妈妈告别，而他们自己的终点则是人生衰老”。人在青少年之后总爱说自己已经长大，其实人的真正长大是在父母离他而去时，因为从此以后，再也没有人叫他“孩子”了。只有在此时，你才会真正感到，母爱是分两段的，一段是亲身可感的只有半生的融融相伴和絮絮牵挂，令一段则是永远的阴阳两隔的冥冥思念。

世界上有一种最美丽的声音，那便是母亲的呼唤。母亲的呼唤是天涯游子的最终归宿，母亲的呼唤是润泽儿女心灵的一眼清泉。“回家吃饭哪！”那是母亲怕你饿着、冻着；“孩子别怕！”那是母亲在你背后筑起一座港湾；“外出照顾好自己，平安归来啊！”那是母亲送你上路时的殷殷叮嘱，她用爱心伴你旅程，用热泪迎你凯旋。

说到母亲的呼唤，我还想起，母亲1999年3月30日早晨突发脑溢血，牵住了我次日去南方出差的脚步；7月16日傍晚，又是母亲病危的传呼，将在去庄河途中的我急急召回，这是不是母亲在冥冥之中的最后呼唤？

儿女呼唤母亲，那也是一首动听的歌。小时候的呼唤是心灵的稚语，是撒娇的童贞，是物质的索取，是情感的依恋；中年的呼唤是初为人父的情感迸发，是良心和责任的理性沉淀；而暮年的老者呼喊妈妈更是不能不让人动容的，一声呼唤道尽了漂泊，也道尽了回归。纷繁的世事，漫长的轮回，乡下向城里涌动，山河改变了模样，游子的脚步源自哪里？儿女的牵挂归向何方？城里，有农村人的梦想；农村，有城里人的爹娘啊！如今，我们实现了做城里人的梦想，而农村却没有了我们的爹娘，永远的，永远的……

人生脚步匆匆，蓦然回首，母亲离开我们已23个年头。如今，又是一春，万木葱茏，燕子呢喃。亲爱的母亲，你可安好？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呢？我又能为你做成什么呢？啊！母亲不需要我做什么了，她只希望我幸福、平安；我纵有天大本事，也不能为母亲做成什么了，只能在坟头添一掊黄土，在街角燃几纸轻烟，寄托我不尽的哀思……

2023年5月24日谨此纪念